京师,城北官道。

  一匹骏马疾驰,风吹起空荡荡的左袖。

  马背之上的妇人秀发已是凌乱,脸上还带着擦伤,衣服上满是泥巴,透着狼狈与疲惫,以嘶哑地声音喊着:“让开!”

  沿途商人、百姓纷纷避让,侧目看去,却只见一道影子,随风而远。

  距离城池三里时,沫儿勒马翻身,丢开缰绳就往金川门方向跑去。朝廷有禁令,除驿使等特殊情况外,当在三里界碑时下马步行。

  沫儿不希望被军士给射杀,只好弃马而行。

  此时,初阳窥着人间,天已大热。

  入城。

  沫儿至羊市桥,看着远处的安全二局,放松一笑,刚抬起脚步,身后就传来了声音:“一个已经死了的人,为何还要出现来这里?”

  腰间长剑微低。

  沫儿回眸看去,只见一个独眼之人看着自己,虽只是一只眼,却给人一种别样的冷峻与强大。

  “你是谁?”

  沫儿凝眸问。

  “安全局,顾云。听说有一个劫匪,一路抢劫驿站马匹,疯了一般往京师方向而来,是你吧,白莲沫儿!”

  顾云盯着沫儿,腰刀出鞘三寸。

  虽然她已不复当年容貌绝美,也没了那一身红衣,可作为安全局长期悬赏过的人,顾云还是一眼辨认出来。

  沫儿回头看了一眼安全二局,又看向顾云:“我要见皇上,有十万火急的情报。但我不信你,我要见丛佩儿,楚芸。你要阻我,一只眼睛不够吧?”

  顾云皱眉,收刀归鞘:“十万火急的情报,还要面见皇上,这就是你来京师的目的?”

  “我不想找死。”

  沫儿轻声回。

  顾云微微点头,打了个手势,不久之后,丛佩儿、楚芸便走了出来,见到来人是沫儿,丛佩儿眼神中透着杀气,楚芸也吃惊不小。

  武英殿。

  朱允炆正在处理政务,内侍匆匆来报:“皇上,安全局指挥同知汤不平有紧急事求见。”

  “让他来。”

  朱允炆审阅着文书。

  汤不平入殿,行礼,奏禀道:“皇上,徐州的那位独臂人,来京师了。”

  朱允炆微微抬起头,看着汤不平:“你说的是竹院里的那位?”

  汤不平肃然称是。

  朱允炆沉思了下,平静地说:“一个相夫教子多年的人,突然出现,总不会没有缘由吧。”

  汤不平直言:“据目前掌握的消息,她应该是在两日前从徐州出发,一路之上抢去驿马四匹,其中一匹马跑死,一匹马摔死。顾云在城外发现了她,至羊市桥拦住询问,她说,有十万火急之事,要面见皇上。”

 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:“十万火急?一个妇人能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,怕不是朱有爋、朱子培病了吧?”

  汤不平也想不出来:“她说,不见皇上不开口,神色严肃,不像是寻常事。”

  “让她来吧,若是私事,不饶她。”

  朱允炆还是决定见上一见,白莲沫儿沉寂多年,若无什么事,她应该一直老死在山林之中,突然现身,想来是有事。

  不久后,白莲沫儿走入武英殿,看着别过多年的朱允炆,心头百感交集。

  朱允炆变得更是沉稳,更是

  内敛,他已不再是当初锐利锋芒的青年,已经步入了藏锋不露的中年,尤其是多年理政,让只有三十二的他,看似已有三十七八。

  只是那一双目光,尤显深邃,眸子如渊漆黑,黑到了极致,闪着光。

  “草民沫儿,参见皇上,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
  沫儿跪拜。

  朱允炆将一封奏折丢至一旁,搁下毛笔,看着满是狼狈之色,脸颊上还挂着伤的沫儿,眉头微皱:“说说吧,什么事值得让你一个残躯之人狂奔七百里?”

  沫儿抬手,从脖颈处取出一根绳子,握着竹筒,勐地一拽,扯断绳子,伸出手,露出竹筒:“为了这个。”

  内侍上前,取过竹筒,没有敢直接递给朱允炆,而是打开,倒出里面的纸条,确定没有问题之后,才交给朱允炆。

  汤不平一动不动,盯着沫儿。

  朱允炆看着纸条,只有八个字:

  西北星位,棋落无忧。

  看着这简单的字眼,朱允炆心头浮现出一抹压抑与沉重,看向沫儿:“这是?”

  沫儿摇了摇头:“这是谁写的,从何处发的,发给谁的,草民一无所知。这是一只信鸽携带的竹筒与消息,因风雨交加,落在竹院之中。”

  朱允炆又看了一眼纸条,沉声问:“那你为何要将它送到朕手中?”

  沫儿低着头,咬牙说:“在很久很久之前,佛母曾提到过一个下棋之人,说此人棋落无忧,棋落天变,说此人一直都在策划着什么,是古今最得力之人。草民看到这八字之后,有一种直觉,这纸条背后,很可能站着一个下棋之人。”

  “棋手!”

  朱允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。

  “棋手?”

  沫儿皱眉。

  朱允炆看了一眼汤不平,汤不平解释道:“你久居山林,不知消息多。现如今,安全局已经抓了杨五山,古今,只有棋手、丁三在外,踪迹莫测。”

  “你们抓到了古今?”

  沫儿惊讶不已。

  朱允炆看着沫儿:“你似乎很惊讶。”

  沫儿低头,谨慎地说:“棋手是为古今做事的。”

  朱允炆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,没错,棋手只是下棋之人,但这个棋盘,需要有个人接管,否则,棋手就是乱了天下,他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成功的,就如历史上的姚广孝,他需要用朱棣上位来证明自己是对的,朱棣若是死了,失败了,只能证明他的才能、抱负、手段,全都是垃圾!

  姚广孝不是一个只管督促造反,点燃火药引线就不管的人,他需要一个结果来证明自己。

  同样,棋手也需要证明自己!

  若古今都被抓了,棋手拿什么去布局,拿什么来证明自己?

  晋王朱济熺,只是一个替身。

  可悲的是,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替身的都不知道,替的谁也不知道。

  真正的古今,还在暗处。

  真正的棋手,尚在谋局!

  朱允炆背负双手,镇定地说:“西北星位,棋落无忧?西北方向是哪里,陕西、西疆,不,应该是瓦剌吧?大明和瓦剌签了和平盟约,若瓦剌公然撕毁盟约,出鞘大明,那这世上就没存在瓦剌的必要了。”

  沫儿感觉到一股杀意,从地面升腾而起,直入天灵盖

 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开口道:“我在想,佛母说的是‘棋落无忧,棋落天变’八个字,而这纸条之上,只提了西北星位,棋落无忧……”

  朱允炆走到大明疆域图前,目光看向西北,又看向北面,东北,脸色变得越发凝重:“汤不平,加急询问甘肃、兰州、大同、大宁、蓟州、河套、辽东都司,速报瓦剌、鞑靼、朵颜卫动静。”

  “遵旨。”

  汤不平领命,安排下去。

  “西北星位,不够一盘棋啊。”

  “棋手,古今,你们是想来一场大的行动吗?”

  “也好,治国十一年,练兵十一年,革政十一年,养民十一年,朕还没出过全力。既然你们想要做一场大局,不妨就彻底放开了来,看看朕能不能奉陪。”

  “派人给袁岳发文书,让他先一步入京,军队交给副手,暂驻开封。”

  “传解缙、杨士奇、铁铉、徐辉祖、宣青书……”

  朱允炆看向沫儿:“起来说话吧。”

  沫儿艰难地站了起来,脚步有些虚浮,澹笑中透着凄然:“消息——我送到了。”

  话音落。

  沫儿便闭上眼,身体向后倒去。

  汤不平上前两步,一只手抓住沫儿的肩膀,眉头微皱,抬手之间,骨头卡察一声,紧接着,汤不平扭动沫儿的手臂,又一声骨动的声音。

  昏迷之中的沫儿疼出呻吟。

  “皇上,她的胳膊脱臼了,草草处理过,只是没接对,长期下去人会废掉。”

  汤不平开口。

  朱允炆看着昏过去、面无血色的沫儿,她为了这一份情报,昼夜奔驰七百里,也算是用心了,开口道:“你赌上性命送来情报,朕记下了。让丛佩儿好好照料,送下去吧。”

  不久之后,解缙、杨士奇等人入殿,舆图铺开,一个个旗帜代表着不同势力,插在舆图之上。

  朱允炆看着众人,澹然一笑:“这一次,咱们怕是要打一场多线战争,鞑靼,瓦剌,朵颜卫,朝鲜境内倭军,日本三岛倭军!自古以来,多线作战多败。但这一次,朕或不得不举天下之精锐,动战争之潜能,打一场——绝灭之战!”

  “五线作战?”

  徐辉祖深吸一口气,铁铉等人面色凝重。

  解缙不安地看向朱允炆:“鞑靼出手,臣并不意外。但瓦剌,他们当真敢动手?那朵颜卫、福余卫,是我大明附庸,他们也敢作乱不成?”

  杨士奇看了一眼朱允炆,叹息道:“不得不,看来皇上也是迫不得已。如此说来,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,只是我们尚未收到更紧急的奏报。”

  铁铉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:“他们若真是一起出手,倒是个麻烦。只是皇上,这消息准确吗?”

  朱允炆微微点头,平静地说:“准确与否,半个月内会见分晓。只是有人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,朕不打算浪费这半个月。眼下局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,朕希望你们能找出应对之策。这一次战争之后,大明周边,应没什么敌人了吧。”

  杨士奇、徐辉祖等人惊讶不已,看着朱允炆,这什么意思,皇帝打算将所有敌人都消灭,那瓦剌、鞑靼、朵颜卫……

  绝灭之战吗?

  这需要动用的兵力、民力,将超出历次战争,堪称倾国之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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