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,一切都如此美好,春风轻柔,细雨蒙蒙,连太阳都万般柔情,生怕烤疼了四月天,此等条件让千树万树梨花开,姹紫嫣红百花绽,其中唯有牡丹真国色。

  庆国东北方,黄河入东海的百里之外,炊烟袅袅,小桥流水,酷有江南风貌,三五六户农舍镶嵌在那花海之中,农户田间春耕,小孩田坎嬉闹,甚是安谧,甚是祥和。

  其中一位八尺身高的青年在孩童间尤为显眼,他生的俊俏白净,气宇轩昂,粗麻粗布也遮盖不住骨子里散发出的尘气,瘫坐田坎被孩童围绕,正讲诉各种光怪陆离的旷世齐闻,言语亲和,述说生动,让劳作的农户都竖起耳朵旁听。

  此人正是个多月前从乌鹭圣殿消失的赵正立,如今庙堂、江湖疯狂寻找的乱臣遗子。

  他过得倒自在逍遥,可急坏了不少牵肠挂肚之人,碧家姐妹便是其一,自从得知朝廷老皇帝下诛杀‘乱臣遗子’的旨意,两个漂亮的美人拔起细剑就要往皇宫冲,一副亡命赴死的模样,不出意外被苦僧明悟拦住,并讲一大堆形势不利的理由,两姐妹自是没听进去,最后苦僧无奈说了句“如今死了往后再也见不到赵道长了,以他道行,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?”

  此话如醍醐灌顶般浇醒碧家姐妹,呢喃一句:“道长说过他不喜欢庙堂,借此正好隐姓埋名,退居深山……”

  到此两女算是罢休,第二日给苦僧留下书信便离去。

  苦僧明悟捻着书信发愣,摸了摸光秃秃受戒脑袋,没想明白赵正立哪点吸引人?还个顶个全是美人,就因为长得好看?自己也不差啊,唯一区别没留一头三千青丝,同出蜀地;区别怎如此大呢?

  这般境地,能公开支持赵正立的微乎其微,除去碧家姐妹之外,恐怕只有余家那位小姐了,至于太子,党的满朝文官谈不上恨,只要他退出庙堂这盘棋,一切休矣。

  城王党的武官同样是人走茶凉之态,甚至个别流露幸灾乐祸,唯一有交际的庙堂三圣天师府几人或许暗地里为他惋惜长叹两声,多数仗着同行是冤家的心态隔岸观火,如今身为太子客卿的张子崖,可能念在旧识一场,为他保管好了京城遗留物,因为在罢免赵正立一切职位时,那座府邸已被朝廷收回。

  内外分析,真正想要他命的也就老皇帝跟太师太傅等人,这几位无疑都是十六年前知情人,或设局者,恰似应了那句“斩草必除根”的江湖狠话。

  赵正立很享受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,在青城山他虽然也悠闲自在,可架不住几位师兄严厉管教,不成想当年苦熬的岁月已成了下山回忆最深的念想。

  如今连他自己都奇怪为何变得勤恳,早晚参禅入定,清晨打拳练气,比在山上掌门师兄亲临监督还自觉管用。

  或许这就是掌门师兄碎碎念的自律吧!

  个多月以来,他感觉丹田沉心静气,稳若磐石,被龙脉棋子贯彻的三百六十一处窍穴也运转自如,整个人的心灵得到放空,升华!

  四月中旬,春雨润无声的夜晚,茅草土坯农舍刹时间被磅礴灵气包裹,随之满夜空春雨好似被禁锢悬停,而后茅草土坯房内爆射一股无形真气,将禁锢满天雨水震得支离破碎,化成腾腾水雾。

  草屋内,盘膝入定的赵正立缓缓睁眼,顺时针吸纳灵气的周身窍穴随之隐匿,一切归于平静,他双眸深入枯井,仅仅抬手捏拳的动作就传来空气炸裂声,拳头表面真气流转,道韵时隐时现,他有种错觉,自己抬手能禁天,覆手能锢地,仿佛丹田有无穷真气,在捕捉世间那微妙的三千大道,那么一瞬间好似万物尽归于手掌之间。

  他俊朗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:“这就是宗师上品的感觉?”随后贪婪吸食一口新鲜空气:“太美妙了!”

  寅时刚过,卯时未到,天空处于似亮非亮的交替阶段,凡尘万物寂静,人畜鸟虫深度酣然入梦。

  此阶段的修道人也是半睡半醒模糊状态,在山村夜外,一道长袍漫步百花之间,腰悬长刀寒光内敛,长袍下的人如同逍遥嬉游红尘的仙人,一步数米,甚是飘逸,仿佛有缩地成寸之能,三五步已去数十米,他目不斜视盯着茅草农舍,他是寻着早前真气波动而来。

  屋内入定的赵正立察觉有陌生鼻息靠近猛然睁眼,此人呼吸绵长,定是道行深奥之辈。

  赵正立收吸醒神后起身穿戴整齐,推开草席包裹的木门,缓步走出,立于屋檐之下,超凡脱俗的气质将茅草屋都添了几分仙气,两人隔着朦胧夜空对视。

  双方皆是一愣:“是你?”

  来人是江南江湖人陈逍遥,他生的俊朗,不过三十,星眉明目,肤色刚毅,个多月前在陈庄镇郊外乌鹭圣殿有过交集,当日局势混乱,他也未能出手杀赵正立得悬赏,反倒帮忙一致对外,笼统说来,他亦好亦坏,就看当时心情。

  今日他一身青袍,白衫打底,为他添了几分洁净,衬托了几分肤白,加之飘逸潇洒的行踪,仿如邻家玩世不恭的俊俏公子哥。

  陈逍遥认清赵正立后,毫不遮掩的露出笑容,只是那笑容让赵正立发毛,如同豺狼盯上羔羊。

  赵正立看了眼居住个多月的农舍,此刻一家三口鼾声阵阵,他回头淡然开口:“换个地方!”

  陈逍遥也不多语,扭身朝远处山林而去,赵正立紧随。

  两人身轻如燕,跃过屋顶,踏过花草,一步数丈的横飞,经略丛丛花海,数息时间已进杂草繁茂的树林,这段距离换做凡人定要费上数个时辰,陈逍遥立在一棵参天青松之巅,赵正立则停在古槐之上,两人一俯,一仰,对望彼此。

  陈逍遥俯视的打量道:“皇帝也是抠门,百万金居然缩水十万金了,虽然加了个世袭爵位,这对其他江湖人或许极具诱惑,可我陈逍遥却没丝毫兴趣,为了十万金得罪将来准大宗师,这买卖似乎冒险了些,估计也只有那些江湖世家门派会闷着头往里扎,毕竟世袭爵位他们做梦都不没想过。”

  “所以深夜造访为何?”

  赵正立斜视着上方陈逍遥,全然没懂他的来意,背后的紫.阳剑已然微微颤动,好似随声出鞘。

  陈逍遥灿灿一笑,露出一口白齿:“自然是交朋友,不然还跟你幽会不成?”

  赵正立依旧没放松警惕:“你方才说十万金?世袭爵位?是个啥?”

  陈逍遥诧异:“你不知道?”随后瞥了眼他粗麻粗布的穿扮又释然:“也对,看你打扮都晓得这段时间与世隔绝了。”

  陈逍遥抱着膀子讲诉外界各大事迹,着重强调了他如今身份,以及追杀他的各种条件,报告行踪赏百金,斩杀者十万金,封世袭爵位,罪不株连。

  赵正立听到“不株连”,嘴角不屑上扬,心道“自己孤家寡人一个,如何株连?庙堂果真是个比江湖还险恶阴暗的地方,做任何事都先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这份“乱臣遗子”的罪名他怕是摆脱不掉了,赵正立在好奇,老皇帝为何如今才下旨,以前在京城半年有余完全是最佳时机,为何不当场抓获?非要等自己离京,在乌鹭圣殿消失后才下旨?”

  天渐亮,鸡鸣狗吠声声入耳。

  陈逍遥晓是站累了,一屁股坐在青松枝干伸着懒腰:“讲了这么多,嘴都干了,你是不是得请我喝顿酒呢?”

  赵正立回神,细细打量着体态慵懒之人,冷不丁问:“你能借本道几两银子吗?”

  青松枝干的俊朗男子听闻险些踉跄栽倒,一把薅住树杆:“初次见面都找人借钱,是不是有些不妥?谈钱伤感情啊!”

  赵正立没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危险,渐渐放松心态:“听说能借钱的才算真朋友!”

  枝干上的青衫男子顿时来了兴趣,脸上挂起一抹上扬笑容,神秘而又趣味:“借多少?”

  “三五两百,你看着拿!”

  “你管三五两百叫几两银子?”

  “那就二百两!”

  “大哥,我游历江湖看似逍遥,很穷的!最多三十两!”

  “江湖谁人不知你陈逍遥随手写一本《梦逍遥》,赚的盆满钵满,既然你诚心跟本道交朋友,这份友谊只值三十两?”

  “一百!不能再多了。”

  “成交!”

  青松枝干上的青袍男子边掏钱袋边摇头:“我陈逍遥出江湖几十年还头一回遇到你这种借钱的!”

  赵正立接过两锭五十两的银子,掂量掂量揣入怀,不忘满意看了眼比自己大十余岁的俊俏公子:“你这个朋友本道认下了!”

  “……”

  陈逍遥汗颜,怎么感觉是自己特意巴结他一样?

  赵正立回农舍已经清晨,农户夫妻正要出门春耕,挑箩背筐,他家孩童正要爬上赵正立居住的茅草窗户窥望,被她母亲手中柳枝吓退,孩童不思悔改的挤出灿烂笑脸抱住妇人大腿撒娇,夫妻二人都露出淳朴笑容。

  呼!

  同一时刻,后山方向两道人影腾空而至,吓得一家三口惊慌仓恐,还以为是山里飞禽袭击。

  赵正立当即出言安慰:    “老张哥,是我!”

  一家三口听见熟悉嗓音,这才牟足胆打量,两道修长笔直的男子映入眼帘,其中一位正是在自家居住个多月的俊俏公子,孩童天真,认清来人是与自己玩耍个多月的大哥哥,好奇询问:“大哥哥,你是仙人吗?怎么从天上来?”

  赵正立宠溺摸了摸她小脑袋:“大哥哥可不是仙人,只是一个寻觅的修道人!”

  一大一小的对话让夫妻二人也弄清疑惑,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僵硬笑容,此刻眼神多了分敬畏,暗自庆幸这个多月没为难他。

  赵正立看出夫妻二人的不适,这也是他一直隐瞒的原因,不过如今是时候离开了,也没有隐瞒必要,他掏出找陈逍遥借的一百两银子,递给夫妻二人,二人吓得赶忙摇头拒收,这个多月虽然住在他家,可也帮忙做了不少农活,还顺带照料自家女儿,若是不知情夫妻二人还要说教他一番,可得知他是飞天遁地的修道人,哪儿还敢?

  赵正立也不管两人想的什么,硬塞给中年农户,让他为母女改善条件,添些衣物。

  陈逍遥抱着膀子看眼里,打断道:“你这银两数额太大,他若拿上集市定会惹出祸端,即便去钱庄兑换小额,估计也要被钱庄、官服盘问来路,到时候不就暴露你行踪了?”

  赵正立这才幡然醒悟,忽略了庆国律法的严谨,随后将目光转向陈逍遥:“你有散钱?”

  陈逍遥深深白了眼他,脸上写满不情愿,在青袍长袖里左右掏干殆尽,数了数:“不多,加上铜板,有六七十两!”

  赵正立顺手从他掌心抹下零零散散银钱,陈逍遥都没反应过来,两手已然空空,连哎哎哎三声反抗也于事无补,赵正立捧着散钱回应:“先借给我!”

  夫妻二人看的一脸懵,熟练的手法让两人想笑,终是硬憋回去了,唯一孩童一脸纯真望着四位大人的“礼尚往来”。

  赵正立这手法还是在青城山跟袁道人练习的,每次下山都要找他拿钱去买“养生书籍、白面馒头”,每次扣扣搜搜数铜板、碎银,一来二去赵正立烦了,直接顺手一抹,管他多少,揣进兜里夺门而出,每每想起这种日子,赵正立都满是怀念。

  最终夫妻二人在赵正立诚恳要求下收了七十余两散钱,这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来说简直是巨额财产,要知道普通商贩忙碌一年也就二十多两银子,除去税收,日常开销,口袋能有三五两已是大喜,普遍年岁都在倒欠官府银两,指望来年秋收还上,年复一年,永远填不上那个窟窿,饿不死,也富不起,反反复复,如此自然管制了天下愚民。

  这便是庙堂那“三十三两驭民术”,不论朝代如何更替,都在代代相传,可见这七十余两银钱对农户夫妻来说的意义。

  告别了张姓农户,赵正立跟陈逍遥渐渐远去,他留下了原本那身裘皮锦袍,拿去集市管他如何杀价,黑吃黑,都能值几两银子,也算留给他家救急的不时之需。

  花田间,陈逍遥开始喋喋不休“遇人不淑,交友不慎”,因为赵正立没将另外一百两银子还给他,周身上下全部家当一百七十多两,现在一个铜板都没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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